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专题研究

郑州,该让“春秋第一人”“回家”了

时间:2023/7/28 8:29:00 编辑:天星规划  

周健  郭力 / 文

题记:这是一篇关于文物保护及文旅开发的稿,与郑州2500多年前的“守护神”子产有关。所有的问,都集中于一点:宁撒金水河中万千钱,不添子产墓上一块砖,这或许真的是一种横槊古今的宿命?我们这座城市,现在要不要请“春秋第一人”子产先生“回家”?

1、钱撒进了金水河里,但子产归葬之处,就该是一片荒凉?

金水河修得很漂亮,10公里的人行步道,还贴了大理石瓷砖。这条河,与一位名叫子产的古人有关系。但现在许多人去看河,却想不到这位古人具体生在哪里,葬在哪里,他的一生和这条河究竟有什么更深层次的关系。只知道在他死后,他的儿女将老百姓捐的葬礼钱,扔到了这条河里——这条河,原来与珠玉金银和他的清廉有关。人们为此在金水河畔修建了一座子产祠,以传说般的形式在地方志中时隐时现,直到上个世纪90年代我上大学时,郑州大学南校区中的金水河畔,才恢复重建了一个孤零零的牌坊式建筑,延续至今。

但也仅此而已。许多人已忘了这位连孔圣人也极为崇敬的“国基”及“古之遗爱”,原来曾是郑国、郑县、郑州的“守护神”,更别提他曾“作丘赋”“铸刑书”“择能而使”“团结公室”“不毁乡校”,这些开天辟地的创举,一些人连理解起来都困难。

子产,系地地道道的郑国人,或曰古代的郑州人。他的墓,就位于郑州靠南新郑、长葛、禹州三地交界处的陉山山顶上。现在,谁若有心去陉山拾阶登临,会看到那里萧瑟荒凉、少人光顾,恰与金水河这里的一片大好风光,形成两个世界。

郑州,对不住子产;河南,对不住子产。他托体的那座曾载入春秋史的陉山,100多年以来因为长时间开山采石、铺路修桥,三面山体已经挖空,露出层层叠叠的岩石,如新鲜肌肉般血红;风在不停地吹,云是一片片地过,站在山顶,那孤单的子产墓,似摇摇欲坠。

我们,已俨然忘记了郑州历史上的这位巨人,偶尔说起,只把他当作中国政治史和郑州城邦史上的名人来标榜,却丝毫没有注意到,他作为“郑”的守护者的等待,其实已像一把利剑一样,将这座古都的心脏穿透了2500年。

金水河,缠绕着郑州,金光闪闪,穿城而过。这或许真的是一种横槊古今的宿命:宁撒金水河中万千钱,不加子产墓上一块——钱丢进金水河里,但子产归葬之处,就该是一片荒凉?

这些年,我每次去,每次都站在山顶喃喃自语:子产,你的陉山被“挖空”了,我们,欠你一座大山

2、子产墓虽非“薄葬”,但其中的“贤”和“俭”仍烛照千秋

但历史上的子产墓,受到的待遇却非同一般。《水经注渭水》云:子产墓“累石为方坟,坟东有庙,并东北向郑城。杜亢凯言不忘本。”即便是子产祠,也实行春秋两祭制度,被列为古代许州的官方典礼,历代帝王将相、文人墨客拜祭不绝。大宋祥符四年(1011),宋真宗赵恒封禅嵩山,巡幸郑州驻跸于子产祠,专意款谒,御制驻跸诗一首,抒发了一国之主对子产的情感:

款谒已伸祈福意,巡方因慰傒徕心。

都畿仰望和鸾至,关辅欢迎警跸临。

地志周爰风俗美,郡民遍洽渥思深。

国侨遗爱常如在,百执宜思继德音。

政在养民,子产能之。

咨尔多士,无忘仰止。

拜祭子产这样的先贤,铭怀的其实是一种传之久远的精神,可惜,这样的古风已经失传久矣。

这里面其实牵涉一段公案:以清廉著称的子产,死后实行的真的是一贫如洗的薄葬吗?即便不是薄葬,子产在后人心目中的形象会发生大的转变吗?

现在关于子产与金水河的故事,见于元朝《贾氏说林》一书:“子产死,家无余财,子不能葬,国人哀亡。丈夫舍玞佩,妇人舍珠玉以赙之,金银珠宝不可胜计。其子不受,自负土葬于邢山。国人悉辇以沉之河,因名金水。”

“家无余财,子不能葬”,“国人悉辇以沉之河”,这两条将称子产亡后的风节提到不一般的高度。但实际情况呢?2012315日《大河报》的一篇报道,却展现了另一番“真相”:

2010214~16日晚上,禹州市农民刘二伟、文辉、汪华林等11人到陉山上盗掘子产墓,盗得青铜镞、青铜弩机、青玉璧、银鎏金蝶形佩、陶胎琉璃珠(均为三级文物)等,以5000元价格转卖,案发后,人被抓,文物也被追回。

这个案件透露出不少信息:其一,这是一座春秋时的古墓,2500多年来几乎没有被盗过,这次被盗,打破了民间千年景仰护佑的传统;其二,墓中青铜镞、青铜弩机、青玉璧、银鎏金蝶形佩、陶胎琉璃珠等物,皆为春秋时贵族所用之物,说明此墓当为子产真身墓无异;其三,子产死后,有陪葬品,并非“墓”徒四壁,也并非“子不能葬”;其四,秦汉时盛行的凿山为墓,其实早在春秋时就有雏形,这座子产墓即为明例。

作为国相,子产墓中出现一些礼器,最为正常不过,家无钱,但国有制,最起码的待遇还是要有的。不过,从这些礼器的数量和规格来看,总体上还是显得单薄、寒酸了些,恰恰证明了子产身为国之柱梁的贤和廉。

杜甫的先祖、魏晋时期著名的政治家、军事家杜预生前曾拜谒子产墓,临终时曾交代后事:

子产的坟墓造在山顶上,四望无碍,山脉南北走向而朝向东北,意为不忘故国。隧道只堵塞后面而前面敞开,不填土,告诉人们里面没有珍宝,不需要刻意深埋。山上多美石而不用,收集洧水的自然卵石砌墓。不尚工巧,石亦无用。君子推崇此种葬法有节俭之意,小人从中也无利可取,所以经历千载而完整无损……我在洛阳东首阳山之南营造墓地……要取法郑大夫,以俭仆的方式来完结自己的一生。

杜甫曾在杜预墓下筑室而居。他撰文祭祀远祖,不免提到陉山:

峻极於天,神有所降。

不毛之地,俭乃孔昭。

取象陉山,全模祭仲。

多藏之诫,焯序前文。

小子筑室,首阳之下。

不敢忘本,不敢违仁。

陉山巍峨而立,一个“俭”字,在中国仕人之中展现出另一种形式的生生不息、薪火相传。

3、六问:问郑州、问铁路局、问郑大……问你、问我、问他……

这已是我第三次写子产墓的保护问题了。

三年疫情期间,那个在山上为“子产爷”守了几十年的王彩云老人去世了,她老伴王洁石也因身体不好也搬到了山下,守护人换成了一个姓程的年轻妇女,我就淡了往陉山跑的心思。但给王洁石老人的电话还是经常打的,问问子产墓有无最新的规划或施工信息,听后总是失望

 今年4月,民盟新郑总支的盟员徐国平、王凯两位老师写了一份“社情民意”《关于保护子产墓建设子产园的建议》(附后),问能否在文后联合我署名,我说没问题。710日,他又给我发来一篇题为《唏嘘百年沧桑,赓续千年文脉》的陉山记行,文中展现的陉山和子产墓图片,仍是一派寂寥荒凉,内心不禁涌起一阵阵的凄凄复凄凄。

房门落锁,故人不再,这样的屋子,也许要不了多久,就会坍塌下来。所以,“有人问,无人管”,陉山内外,只有偶尔寻去的人,内心发出的那声声叹息。所以,我们要在此发问——

一问郑州:你们到底管不管子产墓?到底请不请子产“回家”?

陉山地处长葛、禹州、新郑三市(县)接壤地带,目前,子产墓两端,新郑市和许昌市各立了一块标明“文物保护单位”的石碑,其管理权到底如何界定,长期以来未见分明。按理说,它应该属于郑州管辖,可是长期守墓的老人王彩云、王洁石却来自山下的长葛。

过去有消息说,长葛方面一直在规划子产墓的文旅开发,如果真要如此,那么,郑州,你还有什么理由、什么凭据说子产是你这座城市的“守护神”?

不珍惜、不争取,不保护、不开发,即便有再多的名人贤达,都会离你而去。现在,你已经请李诫“回家”了(李诫墓在新郑),子产,是不是更有资格“回家”?

二问河南省各级文物保护部门(包括河南省文物局):你们到底管不管子产墓?到底如何切实来保护它?

19873月,子产墓成为郑州市第一批重点文物保护单位;2001年,该墓被许昌市政府公布为重点文物保护单位;2016年,又被列入为河南省第七批省级文物保护单位。但名义有了,碑也立了,具体的保护措施,这么多年究竟有什么?

要表明的是,即便是山顶那几间当前岌岌可危的房屋,也是当地老百姓捐款建起来的。

三问郑州市铁路局:你们到底管不管子产墓?要不要对陉山今天的环境修复做一些补偿?

陉山下,至今还保留着郑州铁路局的陉山车站——几间简陋的房子青砖红瓦,侧山墙上依稀显现“郑局001#-0117”字样;那向远方延绵的铁路线,穿过山谷和绿林,自尚桥南向长葛延展,这就是已有百年历史的郑州铁路局采石场——据介绍,这条铁路始建于光绪二十三年(1897),它为光绪二十八年(1902)修建京汉铁路用石料奠定了基础,至今已有120余年的历史。车站寂寂,但铁路线依旧完好,20217月还曾通车向新乡灾区运送石子。

历史上,陉山脚下还曾建有分属长葛、禹州、新郑等地的石子厂,他们日夜开挖,陉山早就变得三面裸空,若不是李铁城老人多次奔走呼吁,这些采石场包括郑州市铁路局的采石场,焉能被迫停工?

一条条铁路建起来了,一个个路面铺起来了,但陉山和山顶上的子产墓,却被挖瘦了、挖残了,山体裸露,裂缝四布,千年文化名山,朝不保夕(陉山西山腹部还有河南省第三战备指挥所的防空国防工事遗留)。

现在,让你们拿出一些补偿修复生态、保护文物,难道不应该吗?看着陉山当前这个样子,你们又于心何忍、于情何堪、于理何辩?

四问郑州大学:子产墓的保护可能与你们无关,但子产学院和子产文化园还要不要建?

2021年,郑州大学曾提出将南校区(也即老校区)建成子产学院和子产文化园,激活子产文化基因,打造郑州文化新的学术文化地标。但两年时间即将过去,这一方案是否已被束之高阁?

我们现在路过南校区间的金水河畔,那里的子产祠,三年前、五年前或十年前是什么样子,现在还是什么样子。

五问郑氏后人:看着子产墓这个样子,你们要不要出一点力,流一点汗,把子产墓修葺一下?

郑国——郑县——郑州,桓武庄三公——子产——郑氏后人,这是很明晰的传承关系。一般情况下,姓氏族裔是保护先祖遗迹的主要力量,但当前的中国,这方面的力量很是缺位。对子产墓,据我所知,截至目前大概只有郑氏后人之一、正方元集团的郑朝选提供过一些资助,其余族裔多数仍抱之以沉默。

类似的情况,我们也可以在范仲淹园、宋陵、韩愈园等历史文化遗迹那里看到。祖先需要敬奉,不能只在心里,还要体现在现实行动中,哪怕只为他们添一抔土,加一片瓦。

六问郑州人:面对子产墓的保护状况,我们会无动于衷吗?我们会采取什么行动?

前面说过,“郑”之所来,不是无缘无故;郑国由乱到治,高峰期就在子产拜相之际。公元前496年,当他去世,郑国人“丁壮号哭,老人儿啼”,并喊“子产去我死乎!民将安归?”悉捐珠玉珍宝以求好好安葬之。现在,看到子产墓这个样子,作为“郑”之传人,我们又该秉持什么态度?

用我一位朋友的话说,“假如每人捐一块钱,就不信不能为子产建一座纪念馆,来为他遮风避雨”!

4、还是先保护、再开发吧,赓续千年文脉,不该是一句空话

作为“郑”之“守护神”的子产到底是一个什么人,以至于我们一定要请他“回家”?

承前所述,再简单概括之。

一在内政:不禁乡校,人畅其言,宣泄有道,是为民心顺;善善恶恶,以民为师,是为民心凝。封沟洫,作丘赋,为民求生,为国理财;财丰民安,财聚国强,此增生机。铸刑书,此树秩序。

二在外交:审时度势,或陪简公朝晋,或随定公会盟,周旋应对,要求合理纳贡,平等相待,不失尊严,又不开罪强国,有胆、有节、有理、有利,不卑不亢。

三在个人品格:信德不信邪,先有公宫火灾,又有“龙”斗深渊,拒绝向神鬼祈祷,主张修德免灾;最终,病危时交代薄葬,廉洁终生,并以为政宜宽猛相济为嘱。

所以连孔子也称其为“古之遗爱也”,评价他“有君子之道四焉:其行己也恭,其事上也敬,其养民也惠,其使民也义”。

这样的人,我们要不要保护他留下的已有2519年历史的遗迹?要不要迎他“回家”?

当然,按现在通行的做法,有些人会主张先做好整个陉山以及子产墓的相关文旅产业规划,比如建成以铁路、农业采摘、民宿等为主题的休闲观光园等,或申报为“廉政教育基地”,然后再引进各路资本进行综合开发。

这个想法很好,但不要忘了,在管辖权限不清、历史遗留问题较多、盈利点缺乏的情况下,这种想法会成为空中楼阁,以至于在实际行动中一拖再拖。

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。以我个人的证见所言,最起码从2019年至今,问题仍是问题,保护或开发状况并无丝毫改进。反而,那个守了子产墓几十年的老人,离去了。这就彻底让子产变得孤单寂寥。

所以,还是先保护,再开发吧。

赓续千年文脉,不该是一句空话。

我们每一个郑州市民,都该是先贤子产文化精魂的守护者和传承人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文章来自键指财经